那天去上班,在小区花园里的石凳上,瞥见他孤独地坐在那里。我很想走过去,拍一下他瘦削的臂膀,像儿时的我将小小的脑袋任性又骄傲地靠在他结实宽厚的胸前那样,抱一抱他。但我在那个怕迟到、怕被老板呵斥的早晨,还是选择了习惯性地向他打个招呼,便一路狂奔着,将他依恋不舍的视线,甩在了他再也无法追踪的拐角。
我忙着给养活我的客户发电邮,发传真,打电话。手机响了两次。在整理一沓文件的空当里,我抬头,看见手机上熟悉的号码,漫不经心地拿起来,打过去,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:“您的父亲现在在社区的医院,请您尽快过来。”
这样一句客气、节制又略带着不耐烦的转告,让我很快意识混乱,转身时碰倒了手边的茶杯,想要去向老板请假,却稀里糊涂地进了洗手间。A
赶到医院的时候,那个显然是打电话给我的大夫,冷着脸,说:“工作就那么重要,可以连自己的父亲都不顾?不知道你父亲有高血压和胃病吗,还让他吃辣椒?幸亏他旁边有人,否则不知道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!”我不知所措地站着,听任那个医生不留情面的呵斥。而他,正微闭着眼,疲倦地躺在那里,打着点滴;日日陪伴着他的狗狗,忧伤地卧在他的鞋子上。
我走过去,握住他的手。他依然在昏迷之中,听不见我的轻唤,亦感知不到我的体温。他的手,已经苍老得看不到血色,凸起的血管中,血液的流动,犹如此刻的时间,缓慢、老迈,接近于凝滞。B__时光一路无情地走,吸干了他体内的精髓,只留下这一副连他自己都厌倦的躯壳。
他醒来的时候,夜色已深。看见我眼中的血丝,他即刻一脸疼惜地要去给我拿一块热毛巾来。我含着泪,带着嗔怒,将他止住,说:“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吗,还这么不爱惜自己,以后不要再因为我,做那么多辣菜!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那晚走廊里有一个女人,抱着她的宝宝,不停歇地走来走去。昏暗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,让她的脸看起来模糊、忧郁;但她不停拍打着婴儿后背的手,却是那么温暖、柔软、动人。
那脚步声焦灼又轻柔地持续了很久。我对值班的护士说:“能不能让那母子回房休息,这样走,会影响很多病人休息。”但他却抢在护士回答之前,阻止了我。护士也有些为难,说:“医院里经常这样,很多生病的小孩子,只有在母亲或者父亲微微晃动的怀里,才能安然睡去。天下做父母的,是肯为了孩子整夜整夜地不合眼的。”
突然间想起儿时多病的自己,一次次在医院度过的夜晚。那时的他,就是这样,抱着任性哭闹的我,在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昏暗走廊上,不停歇地走来走去。我依恋他的怀抱,那么宽厚有力,可以阻挡一切疾病带给我的疼痛。甚至很多时候,我是故意地赖在他的怀里,不让他睡觉;而我在灯光划过的时候,偷偷睁眼,看到他哼着小曲哄我睡觉的面容,总会被一阵阵波浪一样的幸福,温柔地舔舐。
他已经睡去,我轻轻地用温热的毛巾,为他擦拭着额头。他轻微呓语几句后,便转过身去,背对着我。我没有将视线跟过去,但我知道,那一刻的他,和我一样,被细细的幸福的波纹漫溢着。
而我与他,就这样,守着彼此,到很老很老的岁月里吧。(来源:点知教育组卷系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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